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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年遭时候（下）

——“爷爷讲过的故事”系列之一（下）

文/李子明

说的是，有一家，在光绪二年年底赶乱那几天，刚娶了一房新媳妇。在大灾荒刚进入光绪四年秋后时，有那么一个晚上，媳妇一觉醒来，伸手一摸，没摸见丈夫。点灯一看，被褥还在，丈夫就没睡在炕上。咦！怎么回事？她穿上衣服，走到院里，就听到丈夫在主房里跟他爹娘说话。老公公对丈夫说，旱情越来越严重，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了。要照这样下去，四个人迟早都会被饿死。还不如把儿媳妇吃掉，少上一张嘴，家里的粮食，就能多拖延些时日。等灾情结束后，一定会再给儿子娶一房媳妇。丈夫在那里迟疑不决……

听了这些话，吓的这个媳妇连夜拄着拐棍，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娘家。她一进门，就哭着把这些话告诉了爹娘。看着惊魂未定的女儿，二老先安咐她住下来。刚过了三两天，女儿就听到二老商议说，既然婆家已决定要吃她，那就只是迟早的事。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与其让婆家人吃掉她，还不如让她孝敬了爹娘嘞！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听了这些话，这个媳妇，左思右想，娘家不敢再住了，婆家也不敢回去。罢罢罢！怎么着也是死路一条了。于是，瞅了个空子，拿一根豌豆绳绳，上吊自尽了……

各种传言漫天飞，什么“两家换着吃孩子”啦，“有人吃了人肉，浑身高烧，烧心而亡”啦，到底是真是假？那谁能分辨得清！反正是“无风不起浪，有风浪滔天”嘛！

人常说，前有灾荒，后有瘟气。

到了光绪四年后半年，瘟气已流行得很厉害了。得了病的人，上吐下泻。“”野圪漏”（江湖郎中）给开几副药，刚喝下肚就吐出来，一点儿也不顶事；求神婆神汉，驱妖捉鬼；拜佛爷拜菩萨，也不见效。人们的护防意识也很差。一家之中，有一人得了病，就全家被感染。咱们村里，就因为疫情，有不少人家成了绝户。三百多口人的村子，人口减了一半多！

听老人们说，在瘟气横行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路上有南来北往逃荒要饭的人。饿死病死在路上的事也时有发生。

本地人死了，还有人收拾尸体，草草打发入土为安。那些外来者，抛尸荒野，被狼拖狗拉，啃得血肉模糊，蝇叮蛆啃，惨不忍睹。随之而来发生的事，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了。

到了光绪四年后半年，就时不时的听说了“嚷狼灰”的事。某某地方，有狼把人吃掉了；某某地方，狼进了人家的院子，把人咬伤了……人们还似信非信，只是“锅盖上的苍蝇听河声”，真真假假弄不清，完全没怎么当回事。直到咱村也发生了这样的事，人们才确信，“嚷狼灰”的事已不再是传言，而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狼不仅吃死人，而且主动攻击活人了……

咱姜村，分成村儿，沟儿，和咱南圪瘩上三个小村。村儿比较大一点，又分成“圪顶儿”“西头”“摆（背）后”等几小区域。

圪顶儿，有一个辈分很高的人。人们都尊称他为“场儿老汉”，具体名字没传下来。他家就住在，你小来爷爷家正房的背后那个院子里。他六十多岁了，膝下无子，女儿外嫁，与老伴儿相依为命。按辈分，我叫他是爷爷。

有那么一天，他吃了早饭后出去，到晌午也没回家吃饭。直到天黑也没回家。他的老伴着了急，告诉了他的侄子。他侄子伙同邻家的人，分成好几拨，打着灯笼四处去寻找。寻了半夜，也没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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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继续寻找。有一拨人，去了神头垴（地名）那一片区域。那儿有他家一块地，在这块地堰下面的那块地里，发现了许多凌乱的脚印，发现了他被害的现场。有他的凌乱的衣褂，有他的那根拐棍，还有血肉模糊的头颅、骨骼，和一条花白相间的长辫子……

根据现场的状况，人们推测了当时的大概情形——

当他拄着拐棍，来到这块地里游转时，遇到了狼。狼向他发起了攻击。他就面对着狼，拿着拐棍拔拉着，朝着村里的方向，向后倒退着……退到堰边的时候，他没注意到，继续退，结果就掉到堰下边去了。狼就扑下去，把他遭害了……

后来，邻村上下，也不时传来类似的消息。人心惊恐，惶惶不可终日！！

从那时候起，人们就不敢掉以轻心了。出外做事，总要找人作伴。就是到了第五年落了透雨，有了庄稼以后，人们去地里劳动，也要三人“锣鼓节（角）儿背对背，怕狼遭害”，以防不测。

后来，邻村上下也时不时地传来了“狼吃人”的骇人听闻的消息。

（旁白：爷爷当时还告诉我们，咱南圪瘩上段小胖家姥爷家，就是圪顶儿那一片区域的。他的姥爷家，就跟“”场儿老汉”家是近邻，也是同门近支）

旱灾，一直延续到光绪五年，进入头伏天以后，才落了一场透雨。

从天灾狼祸瘟疫魔掌下，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欣喜若狂。人们在滴滴入土的甘霖中，说笑着，欢跳着，呼喊着，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感！

谢天谢地！历时近三年的旱情终于解除了！

人们，不失时机、想方设法种上了小秋作物，种下了生存下去的希望！整个伏天，雨水调匀。到了秋天，麦子也正常播种上了。

再往后，大自然回归到它的正常状态，随之而来的，就是人们也逐步回归了正常的生活状态……

那一场大劫难，过去了还不到一百年。自从撤了食堂以后，咱们如今也能顿顿吃上饱饭了。现在的年青人，没有经历过大的灾荒年馑，都不懂得省吃俭用、精打细算过时光。只管当下，不顾长远。吃些饭哇，也是挑挑拣拣。在（这）好吃，外（那）不好吃。吃窝勒（窝窝头）还得就上些菜咧！

唉！人心没足劲！都是丧了良心咧！吃山药（马铃薯，也有的地方叫土豆）红薯（地瓜，甘薯）还要褪皮了。吃了饭，碗也不能刮净！在（这）可是吃炸了啊！要是让他们受受灾荒年挨饿的制，他们就安生（规矩听话的意思）了。

后记：

光绪三年的大年馑，其时间之长，范围之广，影响之大，确属百年不遇！甚至可以说是三百年不遇！人们往往将这次大年馑，与明末崇祯年间的灾荒相提并论。那次大灾荒，直接导致了明末农民起义的大爆发，极大地动摇了封建统治者的根基，再加上关外女真族的频繁入寇，最终崇祯帝吊死在北京煤山歪脖树上。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由多数民族统治的封建王朝，宣告正式覆亡。

这次大年馑，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人们不仅在肉体上，而且在精神上，都经历了炼狱般的洗礼。同时，它也作为长辈教育下一代的不可多得的教材，一代一代庚续至今，并将继续延续下去……

光绪三年遭年馑，旱魔猖獗狼吃人。

瘟疫肆虐人减半，姥姥锅里煮外甥。

明年的九月初八，是爷爷仙逝五十周年纪念日。以上这些文字，权当就算是表示我对他老人家的一点怀念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