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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NEW PLAN

陈晓雷(图特戈):蒙古族,研究员、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写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文学评论等。报告文学《雁鸣天海间》获第4届“乌金奖”;新闻调查《苦涩的蛟河水》获1997年中国煤炭新闻奖。散文集《生活的位置》获第4届全国煤矿艺术节优秀图书奖;散文集《我的兴安我的草原》获第11届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长篇儿童小说《黑眼睛蓝眼睛》获第5届吉林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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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季风吹过黑土大地

——评王怀宇长篇小说

文|陈晓雷

王怀宇创作的这部表现东北农村脱贫攻坚、建设小康社会历程的长篇小说《风吹稻浪》(《中国作家》2021年第2期刊发,安徽文艺出版社推出单行本)牵手读者走进了东北平原,走进了季风拂面、稻花飘香的田野大地,走进了炊烟袅袅、家长里短的乡村小院,也走进了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乡村男女的精神世界……小说不仅描写了白鹤村农民物质脱贫的行进步骤,还重点呈现了白鹤村农民构建精神世界的艰难历程,强调扶贫关键在扶“志”。

我们知道农村题材的文学作品不好写,尤其是写农民现实生活的小说,难度更大。围绕上述主题,该小说在塑造人物形象和故事情感推进等细节上颇具创意,实现了主题与人生、技巧与故事的完美融合,从中可看到三个最直观的亮点。

故事紧扣脱贫攻坚的现实主题。作家把故事主人公江春燕、郑大民、吕文龙、吕文凤等人物形象,放在“决胜全面小康,决战脱贫攻坚”的风口浪尖上塑造,他们或高中毕业留在故乡荒芜多年的盐碱地上开发种植有机稻,或把农民画创作开发成产业与市场挂钩模式,或由农大毕业返乡带领乡亲们大搞麻鸭科技养殖,或提升文化坚持给剧团写剧本以改变自身命运……这些行为皆是自强不息、抗争命运的新活法。各种探索无不向那片古老土地发出庄严挑战,让固守田园的传统生存方式无立足之地、无延续之能,伴着时代季风吹过黑土大地,往昔那些沉郁的破旧生活必将随风而逝。

小说除了发掘农民精神信念和家乡共同致富的主题之外,还注重挖掘培养农村人的文化意识、文化自信,从而使广大乡村实现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双丰收,全方位发展。从白鹤村吕老倔的农家书屋和牛大翠麻将馆的对立存在,浓缩了新旧两种乡村文化的艰难博弈。吕家书屋后来的扩大发展,牛氏麻将馆的衰落转型,彰显出新时代农民文化自信的大幅度提升。青年农民李芒种本想靠文学写作改变命运,但由于未经得住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和市场经济的诱惑,酿成了难以挽回的人生悲剧。其命运轨迹反映了农业文明向城市文明过渡时期矛盾冲突的尖锐性、艰巨性和风险性,这是文化作用于人心的两极反映,其悲剧佐证了文化的偏离缺失与文化的畸形累聚,皆能改变人的精神世界和人的命运走势。由此可见,小说中每个人物背后皆有明确立意指向,作者借郑大民的嘴说得极其明确:“我在村人眼里就算是条龙了,但在外面这些年,我感觉我一直还是一个虫子。大学毕业生只不过是短暂的光环而已,只能算是登山的第一级台阶吧。我如果能用所学的知识改变咱家乡的面貌,让咱家乡不再是虫子级别的,咱家乡的人也就个个都是龙了”。郑大民与江春燕等众多农村青年目标一致,只是奋斗的路径相异而已,他们是带领乡亲走出泥淖的觉醒者,他们是带领乡亲共同致富的先行军。

人物形象折射着鲜活的时代性。在王怀宇描绘的东北平原乡村生活图景及其字里行间中,我们嗅到了黑土大地的古朴气息,翻腾着稻香的田畴气味儿,我们看到了一群从不言败、抗争命运、执着向前的东北农民,他们在乡村与城市的路上日月奔忙,在旧生活与新时代交替带往复穿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与苍天厚土搏斗着,其挣扎求索与拼搏足迹一直论证着人类最古老的命题:战胜贫困,走向富裕。

这些参战者是几类人群的代表。站在头排的是新时代农民江春燕、吕文龙等,坚守本土、自强不息,用新知识武装自身,挑战恶劣生态环境,传承时代文明,立志改变家乡,是当代农村新一代农民生活的构建者;第二组是以郑大民、李芒种、吕文凤为代表的返乡科技人才及苦学文化闯荡城乡、冲破传统生存套路的人们,他们是当代农村逆风飞翔的探索者;第三组是牛大翠、陆小广、王蔫巴为代表的传统变异型农民,其精神理念与时代相悖,是需改造、引导并促使其走向新生的活标本;第四组是以金卫国、杏花、穆秀英为代表的世俗庸常型农民,表面上看,他们八面玲珑、顺应时代,实则目光短浅、自以为是,充当着乡村文明建设的搅局人;还有一组则是以老胡五爷、刘主任、吕老倔、郑经济等为代表的老一代农民,他们或固执己见,或专横霸道,或狡黠算计,分别代表着各自为战的乡村角色。

我们知道,让农民脱贫解困、同走富裕路,是当下中国最重大的时代主题,小说中的青年农民们满怀激情,饱蘸着脱贫攻坚的豪迈而来,他们要融入当下、搏击现实,其行为、思想、观念正是我们的文学应予挖掘的,他们已成为记录民族伟大复兴、农民精神升华、农村社会变迁的我国社会发展史的重要章节。我们看到这部小说呈现了时代赋予文学的担当,那些栩栩如生的新农民群像,生机勃勃,恰如时代季风刮过辽远苍茫的黑土大地,广大乡村很快就变了模样,他们是新时代的精神标志,是中华民族的乡村英雄。

全书升腾着浓烈的黑土地气息。多年的文学探索告诉我们,农村题材的小说创作风险性大、淘汰率高,然而在人类文学的星空中,经得住时光陶冶而珍存的佳作,仍如银河星辰般灿烂,像鲁迅的《阿Q正传》,萧红的《生死场》,柳青的《创业史》,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孙犁的《铁木前传》,像聂姆佐娃的《外祖母》,契诃夫的《农民》,肖洛霍夫的《新垦地》,艾特玛托夫的《别了,古利萨雷》等名作,至今满蓄灼人的魅力,其在给读者提供审美需求的同时,依然润泽着我们的心灵、影响着我们的生活。这即是文学馈赠人类的永恒精神财富。

帕乌斯托夫斯基谈到文学功能时曾说过:“我们的创作旨在让大地的美丽,让号召人们为幸福、欢乐和自由而斗争的呼声,让人类广阔的心灵和理性的力量去战胜黑暗,像不落的太阳一般光芒四射。”(《金蔷薇》第13页)长篇小说《风吹稻浪》合乎帕氏文学理念,王怀宇笔下的新农民形象与其所处时代同步成长,与建国初期周立波笔下分到土地的东北农民赵玉林的“满足感”不同,江春燕不仅是利用现代知识在盐碱地上创新种植有机水稻的主人,还是带领全村农民向贫穷宣战的领路人;与改革开放初期高晓声笔下苏北农民陈奂生上城入住酒店的“享受感”不同,农民吕文龙不仅敢闯城市课堂,与城里人比肩学习现代艺术,还立志让农村人的优秀传承丰盈城市人的精神世界,这类“反祖”的攻略,没有强大的文化自信做精神支撑是绝对行不通的;与路遥笔下西北善良女孩刘巧珍的“弱势感”也不同,白鹤村的姑娘吕文凤能理性大胆地追求城里的优秀警察并大获成功……

王怀宇创造故事的主角,都是饱食人间烟火的东北平原人,其故事的背景氛围,都与农家小院、田间地头、村道旷野,构成了一幅幅激情澎湃、乡情浓浓的东北乡村风俗画,构成了一曲曲青春绚丽、搏击前行的时代农民奋进歌。这些故事的成功演绎,得益于黑土大地的培植,得益于东北文化的滋养,得益于作家扎实的生活积淀,得益于脱贫攻坚伟大战役的壮丽辉煌。

法国大文豪福楼拜对优秀文学作品有如此概括:“我认为,艺术的最高境界,亦即其最难之处,不在于让人哭笑,让人动情或发怒,而是要得自然之道,使人遐想。一切杰作,莫不具有这种性质。外表沉静,实际深不可测。” (《福楼拜文学书简》 第94页) 王怀宇的《风吹稻浪》乘着新时代的浩荡季风,从东北广袤旷野走来,携一路稻浪芬芳,和着对黑土大地的深情热泪放声歌唱,正向更高更远的艺术境界大步迈进……

王怀宇,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在《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十月》《作家》《钟山》等刊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血色草原》《风吹稻浪》等六部,小说集《家族之疫》《小鸟在歌唱》等八部;另有戏剧、电影、散文、报告文学、学术论文作品二百余万字。曾获梁斌小说奖、田汉戏剧奖、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作品入选多个年度小说排行榜和精选本,入选大学生阅读教材,并被翻译成英、法、韩等文字介绍到国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吉林省文学院院长,编审。

盐碱大地上的坚韧稻浪

—— 长篇小说《风吹稻浪》创作谈

文| 王怀宇

2021 NEW PLAN

在中国,书写乡村题材的优秀文学作品并不少,但我认为大部分乡村题材作品缺少对人的精神层面和内心感受的关注。长篇小说《风吹稻浪》尝试对乡村文化人的心灵书写,呼唤着乡村人的文化意识,体现更多的是乡村里被长期忽视的人文关怀。眼下,越来越多的乡村人走出了田园,成为在城市里挣月薪的农民工。可是,不难发现,我们的农民兄弟姐妹们依旧是这个社会的劳苦群体。而当他们脸上挂着憨厚而满足的笑容接受我的询问时,他们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仍然生活在新的苦涩之中。哪怕是走在新农村笔直的乡路上,看到整洁的农舍和路边城市味十足的花草及路灯,以及朴实无华的村委会和庄严的民主议事厅,我们仍然能从摆放整齐、无人阅读的图书室里感受到乡村文化的严重不足。

在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时代背景下,我觉得有必要写写这部构思已久的长篇小说了,我不仅要书写贫困的白鹤村坎坷的物质脱贫,更要书写艰难的精神脱贫。我还要力争深入到人的精神层面,书写人的情感细节和人的内心感受。主人公们除了要追求改造家乡和家乡人共同致富,更要全力呼唤和提升乡村人的文化意识和文化自信,从而实现广阔乡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全面发展。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现在还有很多亲戚仍然是农民。我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我仍然感觉到与他们之间越来越难以沟通,越来越无话可说。我们明明是骨肉亲人,怎么就听不懂彼此说的话了呢?我常常为此感到心痛,也意识到是彼此间文化的差异从根本上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我之前也创作过很多有关乡村题材的作品,比如中篇小说《谁都想好》、大型吉剧《春去春又来》等,都是在写乡村文化人的艰难境遇。在时间节点上,创作这部长篇小说和我之前创作的反映草原生态文明和生命哲学的长篇小说《血色草原》(原题《红草原》,首发《中国作家》文学版2019年第12期)的情况也差不太多,创作《风吹稻浪》的最初动意也是在十多年之前了。

早在2006年,中共吉林省委宣传部、吉林省作协组织全省作家和艺术家进行了一次“吉林大地行·走进新农村”系列采风活动。十多天的时间里,我们走访了榆树市和蛟河市下辖的十几个乡镇。我已经有十余年没到乡村看一看了,没想到我印象中的乡村已是另外一种景致。农田越来越集中到少数农民手中,再加上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很多农民得以从田地中解放出来从事其他行业的经营。有的外出打工,有的成了养殖专业户,有的开起了麻将馆,还有的成了新兴的无业游民……剩下来那些真正种地的农民确实比以前富裕多了。

为了更好地推进全省文化大院建设,吉林省群众艺术馆经常走下去做调研,当时作为分管副馆长,我又有了更多的机会到乡村了解实际情况。接下来的那些年里,我走遍了吉林省各个地区的绝大部分乡村,也了解到了更多的村民。我一直在不断地深入生活,了解新时代、新农村和新农民。乡村的发展进步和巨大变化以及村民物质生活上的改善都是有目共睹无可置疑的,然而广大村民的文化精神生活质量仍然是令人担忧的。这二者的不同步让我产生思考,关于乡村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意识,这里面一定有许多故事可以挖掘。

写《风吹稻浪》的初衷就是想呼唤乡村人的文化意识,体现乡村的人文关怀和文化介入,展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丰富性,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文化关系。同为一个村里的年轻人,为什么很难在文化上达成沟通和共识呢?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现实问题。

2014年,吉林省作协又组织省内几位作家到我的家乡盐碱大地——白城地区采风。我们先后来到大安湿地、镇赉莫莫格湿地、白城生态新城、通榆向海湿地……我觉得我久别的家乡也变化巨大,过去无尽的风沙不见了,盐碱大地变回了黑土大地;八百里瀚海正在演变成万顷良田,正在谋划和实施着的“河湖连通工程”更是让人振奋不已……家乡人的衣食住行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但我内心深处另一种暗暗的担忧却越发深刻:仍然是关于家乡人的文化生活,即家乡人的精神生活。同为村人,有的还是同班同学,却因为思想和文化造成的巨大差异,不仅无法沟通,甚至相互误解和抵触,无法避免地渐行渐远。也许出于职业的习惯,从事文化工作二十多年的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关注到那些与文化生活有关的事件。

在乡村快乐或不快乐的日常生活背后,依旧隐藏着令人无奈的种种文化缺失现象。只是偶尔有点儿简陋的文化娱乐活动。这不禁让我担心,一个没有文化的乡村,何谈文化自信呢?此次家乡之行回来之后,我终于决定动笔写《风吹稻浪》了。

2020年上半年的几次深入乡村采风,因为正在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小康的关键时间点上,这让我又有了新的发现。而此时,我的长篇小说《风吹稻浪》已经完成第一稿三十万字。这几次采风又一次提醒、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长篇小说《风吹稻浪》不仅要书写坎坷的物质脱贫,更要书写艰难的精神脱贫。主人公除了要追求家乡人民共同致富,更要全力呼唤和提升乡村人的文化意识,从而实现乡村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全面发展。

《风吹稻浪》通过对逃离、留守及重返家乡的一代人执着文化科技兴农、改造盐碱大地艰辛历程的描写,塑造了一批与时俱进、不懈追求的新时代乡村新主人的生动形象。作品充分展现了改革开放四十年间东北农村大地的全景风貌,反映了边远乡村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发生的巨大变化,尤其反映了近十年来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乡村人思想观念和精神含量的根本性转变。

从走出穷乡的迷茫逃离,到回归乡村的担当建设;从乡村人的顽强留守,到打工者的理性回归……无不折射出新时代的乡村和乡村人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不仅农村、农业、农民有了新的希望、也让乡村人看到了广阔天地下的美好愿景。乡村人不再盲目地远走他乡去淘金,而更多的是充满自信的理性回归,建设美丽幸福家园。正如小说中受了一辈子苦穷的老胡五爷所感叹的那样: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合作社真是集体致富啊!

总之,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倡导生态文明,还我绿水青山的时代背景下,小说紧紧围绕“三农”问题,在讲述一群有血有肉的白鹤儿女艰辛创业的同时,也演绎了一场纠结曲折的爱情故事。不仅真实地透析了人性的精神内涵和道德空间,而且艺术地书写了气壮山河的生命宽容和人间大爱。

Spring comes

风吹稻浪

文|王怀宇

风吹来,雨打来,风吹雨打花儿开……

——题记

引言

2005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来得稍晚一些,东北的黑土大地还没有彻底化透,田间的柳树条子还是初春时的模样,身姿僵硬,枯瘦干黄;濒临断流的洮儿河水也没有完全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带死不活的纤细水流爬到白鹤村时并没弄出多大响动,白鹤村人好像还沉浸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之中……

虽然已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二十七个年头了,但地处东北大地西北角的偏远乡村——白鹤村依然显得贫穷落后。有人说,个别村民还是比以前富裕了一些,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白鹤村仍旧是个戴着贫困帽子的落后村,村里绝大多数人还远远谈不上温饱,如何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仍然是众多村民抓心挠肝的头等大事。有人可能不太相信,在全国人民都热火朝天奔小康的时代背景下,白鹤村的很多村民竟然还停滞在吃穿两愁的半温饱状态。绝大多数村民并不懒惰,可田地里就是打不出多少粮食。“起早贪黑不歇脚,忙乎一年造半饱。”民间流传的这句顺口溜,也基本就是白鹤村的真实写照了。

伴随着长年累月无节制的放牧和乱砍滥伐,再加上近年来干旱少雨,洮儿河水不仅流量小,也远不如从前清澈。眼瞅着白鹤村的绿色植被一天比一天稀少,黑土地渐渐变成了白土地,盐碱化程度一天比一天严重了。没风的天气还好一些,只要大风刮起,铺天盖地的白色盐碱末子就会随风飘扬,一股咸滋滋的味道会持久地弥漫在空气中。近年来,风沙好像愈加恶化了,白鹤村已经被更多的人叫成了“白灰村”。很多人都在调侃着说,白灰村一年就刮两次冒烟大风,不过一次要刮上六个月。

就像白鹤村人弄不懂那该死的冒烟大风一样,很多人对眼前的一些事情也缺乏正确的认识和合理的判断。他们不知道白鹤村夏天的雨和冬天的雪为什么变少了,他们也不知道白鹤村春天的种子和秋天的收获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他们不知道白鹤村白天为什么总是突然停水,晚上为什么总是突然停电,他们也不知道身边好端端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为什么那么快就变成了小偷和疯子;他们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活着活着就觉得没啥意思了呢……总之,有人逃离,有人留守,也有人在逃离中不断地回头张望着……他们就像从来都不想知道他们身边发生过什么、正发生着什么或即将发生什么……

既然留守看不到什么希望,那就想着各种办法逃离吧。最近这些年,白鹤村选择逃离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但是,要逃出这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又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除了出门打工下苦力,参加高考几乎是白鹤村年轻人远走高飞的唯一途径。在这个偏远落后的小乡村,不论家境好坏,都在拼命地供孩子上学。用村主任刘福贵的话说:考出去,你就是一条龙;考不出去,你就是一只虫。不知是刘福贵天生霸气,还是沾了聪明儿子刘大岗和刘二岗的光,自从他儿子上了学,刘福贵就有了这句“龙虫论”。他经常在公开场合上讲:“全村孩子要都像我们家大岗、二岗学习那么好,白鹤村可就有救了。”但从来没人认为刘主任是在吹牛,因为在平安乡中学,只要刘主任的儿子参加考试,别人就只能争取考第二名了。如果单从这一点上看,白鹤村反倒显得有些文化了。

而没文化终究还是没文化,赌博之风一直长盛不衰就是一个有力佐证。除了那些拼死拼活的逃离者,无奈的留守者们大多数也就失去了远大志向。村民们整天无所事事,除了不怎么上心地侍弄着那点薄拉地之外,余下的时光就都沉浸在穷叽咯、闲磨牙的赌海之中了。论赌博,白鹤村最热闹的还要数牛大翠家的小麻将馆,不仅经常是通宵达旦,而且还能做到旷日持久。穷屯子,家家空,人们手上都没有几个闲钱。所谓输赢,无非就是有限的几个小钱今天从你兜到我兜,明天再从我兜到你兜,但这足以让村民们瞪大血红的双眼,深吸着浓烈的旱烟并用熏得焦黄的糙手往里收钱或往外掏钱了。赢钱的人眉飞色舞、张张罗罗去喝小酒,输钱的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地往家走……说他们可怜吧,有时候还挺可恨;说他们可恨吧,有时候又挺可怜。

另一个让白鹤村显得有些文化的现象就是白鹤村的文学青年比较多。一些人梦想着通过一首诗歌、一篇散文或者一篇小说让自己一炮打响,由一个无名文青变成一位知名作家,继而逃出白鹤村,去外面的广阔天地闯荡一番。因为在全国范围内,这种现象还是有的。哪怕是平安乡这个弹丸之地,也时不时就有传闻:说某某村的穷小子因为爱好文学当上乡村语文老师了,说谁谁家的俊丫头因为会写散文进城当上小报记者了……半真半假的传闻更加坚定了白鹤村文学青年们的飘摇梦想。

第一章

从白鹤村到平安乡虽然只有十几里地的距离,但那好像是天与地的距离。白鹤村是村屯,平安乡是乡镇。而要说起几十里开外的洮水县,那距离就更加遥远了。

面黄肌瘦的李芒种就是白鹤村众多文学青年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和往常一样,李芒种从白鹤村步行到平安乡,然后,再坐上平安乡开往洮水县的大客车。这已是他这两年习惯了的路径。虽说一个星期后就要参加高考了,但李芒种还是不惜旷课也要去洮水县文化馆看上一看。因为洮水县文化馆不仅有正直热情的赵馆长,还有一本叫《春雨新花》的内部文学期刊……

李芒种对自己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严重偏科的自己高考注定会落榜,就不去劳那份神、熬那份油了,还是战略转移、另辟蹊径为好,或许这也能让一个乡村人获得飞翔的自由呢。

在白鹤村大多数农民还在追求不愁吃、不愁穿的温饱生活时,李芒种竟然追求起了自由。那么到底什么是自由呢?李芒种认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啥就干啥,那只是自由的初级阶段;不想去哪儿就不去哪儿,不想干啥就不干啥,这才是自由的高级阶段,才是真正的自由。李芒种一路上为自己突然间有了这样的认识而沾沾自喜,就更觉得自己很适合当个诗人、作家啥的,确实与同车的这些普通农民工不太一样。

就在李芒种怀着激动的心情从平安乡前往洮水县文化馆的时候,他的同班同学江春燕家里却发生了这样的一幕:白鹤村外,汗流满面的春燕妈正在自家的稻田里薅草,突然手捂胸口,失控地抖动起来,并很快晕倒在泥水里……

好在这时外号叫“穆桂英”的小媒婆——穆秀英正从田间匆匆路过。远远地望见春燕妈躺在稻田里,一向爱开玩笑的穆秀英还以为春燕妈干活累了躺在地头歇晌呢,边走边喊:“老嫂子,这是咋的了,就算有机水稻产量低,也不能把人种在地里呀?”

迈过一个小壕沟,又跨过两个小田埂,穆秀英又嚷道:“你说我这记性,后村黑鱼淖老胡家下个礼拜给儿子说媳妇,托我给弄几幅红双喜字的剪纸呢。要是不看见你呀,我还想不起来呢,愣是给忘了个溜干净。这几天哪,我光顾着撮合前村月亮湾那对儿大龄青年的事了。把两个隔路人往一起凑合可太难了……”

一直没见春燕妈回应,穆秀英走近一看才发现,春燕妈原来是倒在稻田边上的泥水里了,人还在哆嗦,她就拼命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要出人命啦……”

穆秀英喊了好半天,村主任刘福贵才带着村会计宋长有和几个村民赶了过来。大伙把春燕妈抬到村卫生所进行抢救,可春燕妈却一直昏迷不醒。

村医老葛水平有限,最后急得没辙了,就说:“这人命关天的,放卫生所不行,抓紧往平安乡卫生院送吧!”

白鹤村的村路上,刘福贵带领一干村民坐着一台手扶拖拉机向平安乡急奔着。虽然刘福贵不停地催促,但手扶拖拉机巨大的“突突”声和一如既往的极限速度并不成正比。

离平安乡不算太远的时候看到了路边放羊的郑经济,刘福贵就伴着手扶拖拉机干燥的“突突”声喊着吩咐道:“老郑大哥呀,你马上去给在平安乡中学念书的老江家大姑娘捎个口信吧,她妈突然昏迷不醒了……”

郑经济叨咕着:“这是老金家的羊,给撂半道上可不中啊!那不咋的,我就得赶着羊去了。”郑经济吆喝着羊群朝平安乡走去。

平安乡中学高三(1)班教室里,班主任吴老师正在苦口婆心地做着高考前的动员:“再有六天大家就走上考场了,这可是你们人生中的重大转折点哪!这就像马拉松比赛,就差最后几百米了。考上了,鸡窝里就飞出了金凤凰,自己改变命运不说,连家人也能跟着借光。否则,就得当一辈子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顺着垄沟找豆包。是不是?”吴老师是教语文的,说话生动,说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吴老师一般不笑,这回也笑了。

吴老师表情又严肃起来,“哎,李芒种呢?咋又没来?一定是又跑到洮水县文化馆去了。这小子就语文好,可独门冲哪能行呢?吕文龙倒是一直挺努力的,农民画也画得不错,前两年都没考好,今年咋也能冲一冲吧?刘二岗、江春燕你们俩,得给咱班出一盘大菜!郑大民你也加把劲,好好发挥追追他俩……”吴老师如数家珍地叨咕着他的学生们。

郑经济赶着羊群呼哧带喘地就往校园里冲。守大门的老郭头反应过来时就有些晚了,在后面追着喊:“哎哎哎,放羊的!你咋还把羊放到学校来了?不是人和羊都毛了吧!”

郑经济一边赶着羊,一边不管不顾地高喊着:“江燕子——江燕子——”

“亏得校长出去开会了,这要让校长看见还了得?”气急败坏的老郭头虽然没拦住羊群,但他总算拉住了人,“哎哎哎,什么家雀、燕子的?这是学校!赶紧走,赶紧把羊赶走!”

手忙脚乱的郑经济边挣着赶羊边喊着说:“老哥呀,是这么个事……出事啦,江燕子家里出大事啦!那不咋的。”

老郭头更急了,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巴,“我的妈呀,这是学校啊!啥大事也比不上高考重要,别说是江燕子的事,就是大天鹅的事也得等下课了再说啊!”

羊群在操场上乱窜乱叫,郑经济和老郭头一边跑一边各自喊着各自关心的事……

“江燕子——江燕子——”

“放羊的!放羊的!”

郑经济焦急的呼喊声,老郭头愤怒的吆喝声,再加上一群羊“咩咩”的惊叫声,整个校园就像个农贸市场了,学生们都在纷纷好奇地往外看着。

刘二岗个子高看得远,举手对吴老师说:“外面是我们村的郑大叔,好像是有急事来找江春燕的。”

正说在兴头上的吴老师虽不高兴,但还是忍住了不满。她朝外面瞅了瞅,还冲着江春燕笑了一下,“看来真是找你的,快出去看看吧。”

来到教室外面,江春燕问正在叫喊的郑经济,“是郑叔呀,你怎么来了?你找我吗?别大声喊哪,我叫江春燕,不叫江燕子。这是学校啊,同学们都在上课呢。”

郑经济着急地说:“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么大个院子,让我上哪儿找你去,就得喊,那不咋的。江燕子,不好了,你们家出事了,是这么个事……”郑经济不停地喘着。

“啥事啊?郑叔你倒是说呀。”江春燕一脸焦急,“是不是我爸又有事了啊?”

“不是你爸,是你妈,具体我也没来得及整明白呢,反正是你妈,那不咋的。”郑经济仍不停地喘,一边抓着羊一边说。

“是我妈?我妈她……”江春燕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不咋的,大家伙儿正给往平安乡卫生院送呢,我也是半道碰上的。你看,我正放着羊呢。”郑经济手忙脚乱地揪住要跑的头羊。

“我妈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平安乡卫生院了?”江春燕在郑经济绕着弯的话语里,听明白确实是母亲出事了。

“那不咋的,快去吧,别万一去晚了再看不见。”郑经济边赶羊边催促着。

“郑叔……你说啥话呢?”江春燕抹了一把泪水,飞快地往乡医院跑去。

郑经济哭丧着脸,“那不咋的,你爸瘫痪啥也干不了,你妈这回要走了看你咋整……”他边叨咕边在后面看着。

江春燕往乡卫生院的方向飞奔着,分不清流到眼角的是泪水还是汗水,身后的郑经济和他的羊渐渐变成了远景。尽力奔跑的江春燕脑海里全都是记忆中母亲在田野里辛苦劳作的身影……

突然,江春燕踩到了一个破塑料袋,脚下一滑,她只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飞了起来,又马上在空中失去重心往下掉,便本能地伸出胳膊去寻找支撑……右手和胳膊杵到了地面,接着身体重重地滑倒在坚硬的柏油路上。一阵刺痛从右臂涌了上来,她的额头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整个身体好像都摔得由疼转麻了。可此时的江春燕根本顾不上哪儿疼哪儿麻,她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奔跑……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节课下课,刘二岗急匆匆地装好自己的书包,又收拾着江春燕的书包。

“二岗,春燕她妈不会有啥大事吧?”郑大民走过来边问边帮着收拾。

刘二岗说:“不知道啊,我得去看看。”

郑大民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快复习吧,不知春燕啥时候能回来,我把书包给她带过去,有空她还能看看书。”刘二岗拿起书包急三火四地往外就跑。

郑大民表情复杂地目送着刘二岗远去的背影。有个小个子同学调侃道:“你去看什么啊,大民?人家是惦记着未来的媳妇,你也惦记人家的媳妇啊?”

刘二岗也是抹着汗水一路奔跑到平安乡卫生院的,楼上楼下寻了一遍,他终于发现二楼走廊尽头长木凳上垂头坐着的江春燕。

“春燕,我婶怎么样了?得的什么病啊?”刘二岗喘着粗气问。

“啊,二岗来了。我妈在地里干活时突然晕倒了,刚醒过来,仍在重症观察室里呢,医生还没有确诊。”江春燕眼神里满是焦虑。

刘二岗说:“哦,春燕,别着急,我婶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醒过来了就好。”

刘二岗坐在春燕旁边,小心地擦着头上的汗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书包递给了江春燕,“春燕,我帮你把书包带来了,有空、有空你就……”

刘二岗想说让江春燕复习复习,可瞧了瞧病房,又急忙改口说:“有空就休息一下。别着急,我婶会好起来的。”

又坐了一会儿,刘二岗情不自禁地叨咕起今天老师后来又讲的一些重要问题……

江春燕的耳畔好像一直轰鸣着别的声音,她听不到刘二岗说些什么,只是看见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她摆弄着书包带,一直没把书包打开。其实,她根本就没看见眼前的书包,眼前的景象都是瘫在土炕上的父亲和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刘二岗讲着讲着,突然从江春燕的表情上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看着江春燕恍惚的表情和干裂的嘴唇,问:“春燕,你还没吃饭吧?是不是也没喝水?”

江春燕这才缓过神来,“哦,还没有,我不饿,也不渴……”

“一下午没吃没喝的,哪能不饿不渴呢?我肚子也咕咕叫了,我去买点吃的。”刘二岗说着就要往外走。

这时,郑大民一手拿着用筷子穿着的四个馒头,一手端着一盆汤小心翼翼地走来了。

刘二岗惊讶地说:“大民,怎么是你?雪中送炭,真是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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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民脸有些红,“我猜你俩肯定还没吃上饭呢,就在学校食堂打了这些。”

刘二岗把汤接过来递给江春燕,江春燕接汤时,下意识地轻轻喊了一声:“哎呀,我的胳膊!”

刘二岗这才发现江春燕的格子衬衫肘部都蹭破了,似乎还有斑驳的血迹,“你的右胳膊咋的了?我说你咋一直也没动弹一下呢?用不用让大夫给看看啊?”

“应该没事,来时着急,在路上摔了一跤。”江春燕强忍疼痛,轻描淡写地说。

刘二岗仔细地盯着江春燕的右胳膊,“好像出血了呀!不行,得赶紧上点药去。”

江春燕用左手轻轻捂了下右胳膊肘,“我看了,就擦破点皮,没那么金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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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春燕说得轻松,不像很疼的样子,刘二岗就劝江春燕赶紧吃东西。

郑大民心疼地看着江春燕,又瞅了刘二岗一眼,说:“春燕啊,要是胳膊真没事,那就听二岗的,先喝点汤吧。”

“好的,我喝汤。”江春燕说着用左手端过汤喝了一小口又放下了。

刘二岗接过馒头,拿一个递给江春燕,又拿一个自己咬了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大民,你吃了没?”

“噢,吃、吃了,我吃完了。”郑大民回答得有些迟疑。

刘二岗又咬了一口馒头,转向江春燕,“胳膊还疼吗?”

“好像不那么疼了。”春燕说着用左手端起汤又喝了一口,然后拿着馒头发愣。

郑大民有些着急,碰碰刘二岗提醒道:“我先回去了,二岗。你再劝劝春燕,让她一定得多喝点汤,哪怕吃一个慢头也行啊。”

在走廊转角处,郑大民停了下来,他仍然不放心江春燕,偷偷地看了一会儿。

他听到刘二岗说:“春燕,吴老师今天还问我们第一志愿都报哪个大学呢?我说我就报东北医科大学了,大民说他要报最想去的省畜牧大学,你呢?”

“我就是想考北方农业大学,而且是水稻专业。”江春燕毫不犹豫地说。

“不用问我都知道你的理想就是研究有机水稻,可我就是喜欢医学呀。不过还好,如果我们俩都能如愿考上想去的大学的话,虽然不能同在一个学校,但毕竟还同在一个省城啊。”

郑大民太羡慕这两个学习成绩比他好的人了。带着担心和不舍,还一直饿着肚子的他落寞地向平安乡中学走去……

平安乡卫生院消毒水的气味太大了,这样的环境下根本不适合多说话。简单地吃完饭后,江春燕、刘二岗就默默地坐着了。

江春燕摆弄着书包带,好像有些发呆。实际上,她心里害怕极了,她想象不了没有母亲的日子。

也许与父亲体弱多病有关,江春燕虽然很敬重父亲,但她还是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母亲在,家才在。江春燕童年的幸福,最多的还是来自于母亲的笑脸,来自于母亲在家中的辛勤劳作和顽强守望。

母亲的名字叫于淑贤,家里穷,二十九岁才嫁给了外号叫“江要强”的父亲。实际上父亲的大名叫江志强,只是乡下人都不怎么叫。父亲也确实又有志气又刚强,一辈子只种不上化肥的有机水稻,也就是他常说的“良心稻子”。由于父母各自的家里都很穷,结婚时家里就只有两套最简单的铺盖卷。但是父母都是家里最肯出力的人,坚定地种着他们那产量不高的“良心稻子”。经过两个人的奋力打拼,新组建的小家庭经济状况很快就有了好转,也很快就有了江春燕和弟弟江春田,一度成了白鹤村人人羡慕的幸福之家。可天有不测风云,江春燕五岁、弟弟两岁那年,干起活来不要命的父亲因劳累作下了怪病,突然就不能下地干活了,瘫痪在炕上。从此,全家的重担就都压在了母亲的身上,而母亲也因受凉患上了很严重的风湿症……

种有机水稻可是东北最苦最累的农活,得起大早。每天三点多钟,母亲就得起来生火做饭,准备下地。江春燕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母亲是如何操劳的。很多次她也从睡梦中惊醒,偷偷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只恨自己太小帮不上母亲的忙啊!母亲总是体贴地先喂完躺在炕上的父亲,然后拉上睡眼蒙眬的江春燕,背起还在熟睡的春田,直奔自家的水稻田。别的都淡忘了许多,只有每天盼着回家的情景让江春燕至今还记得清晰:问母亲啥时候回家吃饭啊?母亲说一会儿就回家,再问,母亲还是说一会儿就回家。母亲说的“一会儿就回家”是那样的温暖而柔和,从没让江春燕感觉到那实际上真的是遥遥无期。

母亲也是种有机水稻的一把好手,江春燕从五岁起就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她种有机水稻,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能一点点地帮母亲打打下手了。母亲说啥时候育种,江春燕就跟着啥时候育种;母亲说啥时候耙地,江春燕就跟着啥时候耙地;母亲说啥时候插秧、灌水、放水、晒秧、收割,江春燕就啥时候跟着母亲一丝不苟地照着她说的去做。

种有机水稻为什么这么累?可不是想象的那样,春天把稻苗子往水里一栽就能等着秋收啊!这个过程中要做的细活可就太多了。仅拿“灌溉”这一个单项来说吧,绝不是简单的“注水”和“放水”问题,这里的学问可大着呢。旱了怎么办?春旱、夏旱、秋旱对策是不同的;涝了怎么办?除了春涝、夏涝、秋涝,还有小涝、大涝、洪涝,处理的办法也各不相同。稻农们得时刻盯住田里的水位,种水稻和侍弄月科小孩子差不多,需要耕种者全天候地精心照看。如果再说到不打农药、不施化肥,怎样利用好农家肥,怎样利用好自然的稻秸和稻壳去杀虫除害,那说道就更多了。

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这是一向刚强的“江要强”所不能接受的。为了不当家里的累赘,“江要强”偷着往洗脸盆里浸过头,有一回甚至还试图喝农药……在春燕妈的苦苦哀求下,也是想看到两个孩子能有出息,“江要强”才撑着病体痛苦地煎熬着每一天。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江春燕能离开母亲到外面奔波了。每当她饿了或累了回到家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找母亲,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喊母亲。

只有看到了母亲忙碌的身影,听到了母亲温和的应答,她的心才能安定下来。然后才开始找吃的、找喝的。吃饱了、喝足了,再带着母亲的叮咛奔出家门。

直到上初中了,江春燕踏进家门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找母亲。有时,都来不及放下肩上的书包。母亲看见了,笑着说她是傻孩子,背着个大书包,也不嫌累得慌。母亲肯定不知道,江春燕找她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累。

吃尽了苦头的母亲就是这样,她那一脸的慈祥一直深深地镌刻在江春燕的心底。好像有母亲在,江春燕就可以放心地去闯天下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规划自己的理想了。可路的前方毕竟还有路,她又不可能一口气就走到终点。累的时候,就会需要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休息,而那个安全温暖的地方就是家,有母亲在的家。

在平安乡上高中这几年,母亲的身影也总是在她的行程之中,母亲的牵挂也常是她穿越时空回家的终极理由。

胳膊又一阵发烧似的胀痛让江春燕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她像突然想起了身边还坐着刘二岗,忙说:“二岗,你快回学校去吧,晚自习都开始了,可别耽误了复习呀。”

刘二岗说:“没事,我不着急。我把书包都带来了,在哪儿不都是一样复习嘛。”

江春燕有点难为情地说:“二岗,我得等到明天呢,你还是快回去吧。”

“春燕,那你……今晚就一个人在这儿?”刘二岗瞅瞅病房,又瞅瞅江春燕坐着的长条木凳子。

江春燕说:“我没事的,你快放心复习去吧。”

刘二岗还是没法放心离开,“春燕,还是我陪着你吧,咱俩正好在这儿看一宿书,还比其他同学多复习一个晚上呢。”

江春燕推刘二岗走,刘二岗坚决不走。最后俩人竟然在医院的长条木凳子上坐了一宿。

…选读完…

责任编辑:赵依

视觉设计:李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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