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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蜜蜂王国见闻_连载

已有 437 次阅读2013-9-16 15:43 |个人分类:蜜蜂知识文学| 蜜蜂, 见闻, 知识

     年青对候,很喜欢读法布尔的《昆虫的故事》,那是开明书店的一种节译本,有插图的。喜欢读的原因是:有趣。平常不大注意的那些小虫子,它们的生活,竟是这样妙趣横生。自然看时也有对法布尔的描述不尽相信的地方。比如说,看到雌螳螂吃掉她的“亲丈夫”之处,总是带有点怀疑。怀疑的原因,现在记不甚清了;尽管努力回忆,仍然颇为模糊。或者是以为,雌螳螂总要讲一点起码的为虫的道德,不至于谋杀亲夫吧!或者是受了螳臂当车的故事的影响,以为螳螂是勇士,而勇士的概念同谋杀者的概念,似乎很难迭在一起。总之,首先是把人类的道德标准加在螳螂头上,然后再据之以怀疑法布尔。这个道德标准不知是不是属于封建道德范围?或者那时候我的头脑根本没有那末复杂,没有想得那末多,只是以为,雄螳螂未必就会那末老实,听任雌螳螂一日一日地吃将过去,因而就未敢尽信而已。

      不过,那是往事,不必多说。只说事隔几十年后,有一次,在上海郊区时,倒终予有个机会使我对法布尔信服了。那是一个夏天,我借住在一所公社中学里,那学校有一个几亩地的大校园。校园里的松树上,螳螂特别多。榆树上也有。或许别的树上也有。有一次,我散步的时候,看到有两只螳螂相互对峙着,我想,它们或许要对打一场吧!便停下步子,准备观战,不料,过一会儿,它们却又各自散开了。我自觉有些扫兴。扫兴之余,忽然想起二三十年前看过的《昆虫的故事》来,并且还记起了自己曾有过的怀疑。于是便想饲养螳螂自己观察了。这样,我使折下了那松树枝,连同两只不想打架的螳螂,带回自己住宿的房间,找个空瓶子,放点水,插进去。这两只螳螂倒也随和,并不逃走。以后,我每到散步时便顺手带回一两只、两三只,积以时日,队伍便不知不觉庞大起来,有二三十只了,小松枝也换成了大松枝。就在这时候,我终于目睹了一场“谋杀亲夫”的惨案,一只雌螳螂在和雄螳螂交尾的时候,开始吃起她的“亲丈夫”来了。那吃法,是从头部吃起、每下愈况的。我看到的时候,头已经吃掉了,螳螂的头很小,还不及一只饭苍蝇那么大,雄螳螂的智慧不足以逃避“爱人”的谋害,莫非与此有关乎?然而雌螳螂的头也并不特别大,此论似亦难成立。索性不去管它了。这里说到雄螳螂的头小问题,只是说,那个小头是不足以供雌螳螂一顿饱餐的。所以我看时,她还在当着我的面沿着雄螳螂的颈部坦然地吃下去,毫无羞愧之色。于是,我将这根小枝折下来,单独饲养,以便观察。不出三天,雄螳螂已被吃完,与此同时,雌螳螂的腹部,也逐渐膨大起来,并且不肯安定地住在我所给她安排的小树枝上了,四处爬动,终于爬到桌上、墙上,最后在墙角的木柱上产下了卵。这也许是在她的感觉上,木柱与树干有点近似吧!

      这只吃“丈夫”的螳螂,倒并不是一个例外,而只是一个先行者。因为此后不久,我所养的螳螂们,大部分陆续交尾,并且,无例外的,在每只雌螳螂交尾的时候,都要把她们的“丈夫”,从头到尾,吃光如仪。

    自此以后,我完全相信了法布尔的叙述,不再有丝毫怀疑。虽然事隔二三十年,相信得迟了一些。不过,疑而后信,也有好处,其相信的坚定程度,要远甚于盲从。迟一些,但信得坚实些,时间上自不免拖延,程度上却大有进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算起总账来,恐怕还是这样好些的。孟子曰:“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以今观之,易“德”字为“事实”二字,乃近之矣!法布尔死而有知,大约他也宁可希望我这个读者疑而后信,并不见得要求读者们一切盲从的。

     这件事情到现在,又是七八年了。螳螂之于蜜蜂,虽不是风马牛不相及,至少关系也不甚大的。为什么我今天写完《蜜蜂王国见闻》初稿时,突然想到这件事呢?这是因为,我自己总感到,我后来喜欢蜜蜂,很可能是受了法布尔一点影响。他把昆虫生活写得那末细致、有趣,这不能不影响着读者们,也跟着发生起兴趣来。虽然法布尔常是作客观叙述,并无宣传语气,然而一切文艺都是宣传——大约《昆虫的故事》也逃不开这个规律,可以算作带文学性的科学读物的。

     我在上海市区自己家的阳台上养蜜蜂,倒也已经有了七八年的历史了。开始的时候,纯粹出诸于兴趣,而且常把一群活生生的蜜蜂,养死方休。稍后,经过读书和寻师访友,略有进益,能养活了。再以后,竟越养越觉其兴致盎然。就是说,逐渐窥堂见奥了。自然,我对生物学、动物学、昆虫学等等,原是一窍不通的,现在长进也不怎么大,只是为养蜂的兴趣所催促,碰到矛盾就讨教于书本和行家,弄一点懂一点而已。日积月累,倒也零零碎碎地长了些知识。

    人皆有业余时间,各有其兴趣所在,百花齐放,不能一律。我住在上海郊区的时候,常常看到一些老年或中年的工人,扛着或抱着一个细长布袋,袋子里是几支钓鱼竿,其上还挑着一只”制的鱼篓。干什么?钓鱼的。他们带上一天的干粮,长途跋涉,到市郊钓鱼,大抵一天所得,除少数的好运气外,均抵不上车费和干粮的费用。有时全无收获,还得省下香烟钱,买几条大小不等的鱼——因为这才象钓来的,回去向家人搪塞搪塞,以便减少下次出来的阻力。宁可少吃两包烟,说几句小谎,也要维护这点钓鱼的兴趣。我想,这是未可厚非的。休息一天,呼吸呼吸郊区的新鲜空气,活动活动四肢,第二天生龙活虎地工作,有什么不好呢?当然,兴趣如果不是钓鱼,也不是打扑克,工人是技术革新,农民是动植物的研讨,自为更佳。因为我们国家还穷,这方面是更需要的。然而这只能引导,不能强求。我想,既然法布尔的《昆虫的故事》,曾经引导我注目于昆虫,那末,别的能够不同程度地引人入胜的类似著作,也会起大小不等的作用的。在我国走向现代化的历史行程中,人们注目于文学性的科普著作,以为它们在总体上可以大影响于青少年和其他的人们关心科学,盖亦有故也。

     我对于钓鱼或打扑克,青年时也曾发生过兴趣,现在虽然还偶一为之,总觉兴致不浓矣。至于业余爱好,总还是有的,视年龄、环境和条件而异,凡几易焉。近数年来,就是养蜂。外国有一位养蜂家曾经这样说过:“养蜂这个活动是这样一种活动,只要你曾经养过蜂,就终身离不开它。”意思是:一经养蜂,终生不能放弃此爱好。这是说明它的迷人程度。这话不算夸张,因为我碰到许多中国的业余养蜂爱好者,对此均有同感。我以后会不会放弃,很难打保票,不过现在的兴致正是与日俱增。并且因为我是住在市区,所以这个爱好,就显得颇为特别。凡特殊的事情总容易传开,所以,几年下来,不仅是在熟朋友中,而且在某些不太熟识的人们中,也变得小有名气了。事有凑巧,正好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要拍个关于蜜蜂生活的片子,委托我写个文学本,这以后,养蜂对我来说,暂时由业余而上升为正业。一年之内,几省奔波,参观了一些很有名望的养蜂点,出席过一些专业会议,接触了全国第一流的养蜂界专家、权威和广大养蜂员,虽然这个正业,不过是客串性质,但是这年把工夫,日以继夜,熏之陶之,不但乐在其中,且在关于蜜蜂的知识和养蜂技术上,自不免也渐有长进了。

     现在,科教片《蜜蜂王国》正在拍摄中,写文学本的任务早已完成,接下去是导演和摄制组其他同志的事情了。不过,对于养蜂,我还是兴趣所在,欲罢不能。而且,在兴趣之外,又加了一点新东西。由于在养蜂界结识了一些新朋友,他们常常说起,希望我能再写点东西,为养蜂事业鼓吹鼓吹,能有助于引起更多人对这项事业的兴趣,如能有益于养蜂干部和养蜂员的提高,则更佳。这些朋友的意思无非是,蜜蜂这小东西,利国利民,为国家人民造福良多,如能多做些宣传鼓吹,对这项事业以及今后养蜂界的工作,都会有好处的。对于鼓吹养蜂,我自然是起劲的,但是,兴致却代替不了专业知识。人们常称半懂者为半路出家,而我只不过是半路带发修行的居士。我想起了古代的一个笑话,说是某游览地区的墙壁上,题诗颇多,自然其中不通的也不少。后来,有人在一首特别不通的诗后面题了两句云:“想君对壁挥毫日,四顾无人胆似天”我对一位劝我执笔的养蜂界行家说了这个笑话。他回答得倒也实在。他说,即便写出来的书里有若干知识性的漏子,科学水平也不甚理想,但只要这本书总体上起了鼓吹养蜂事业的作用,哪怕有一些专门家以为浅陋,多数养蜂的人还是欢迎和感谢的,对农业生产也会有好处。就是这样一些不断鼓励我的新朋友们,把我的胆子壮大了。年把工夫,就把初稿写完了。不过,这一来,也把我的动机作了一点修正,原来想写点养蜂的事情,全是出于兴趣,因为蜜蜂之有趣大过于螳螂。现在呢?写书过程中加上了鼓吹、鼓动的目的,或曰宣传。这是一些新结识的朋友们陆续灌输给我的思想,或曰主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古语云,“欲知其人观其友”,人的思想总是要受到朋友们的影响的,否则,在履历表上还要填“社会关系”一栏做什么呢?

     写完之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叫什么书名呢?本来,着笔之前,倒先验地想好了一个书名:《人和蜜蜂》。其意思无非是,人类掌握了蜜蜂的生活规律,就有了利用蜜蜂为自己谋福利的自由;也就是,自由是被认识了的必然性的意思。等到写完后重看全稿时,才知道,题文颇有些距离,就题看文,志虽佳而内容则不逮焉!我对蜜蜂的了解,还达不到这个书名所要求的程度。于是看文定题,量体裁衣,改名为《蜜蜂王国见闻》。就书名而论,倒是从宣传向兴趣后退了半步。见闻者,随笔散文之谓也;信笔之所至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也。这样老实一些,也自由一些。见以外,加上闻,是因为,我国的养蜂科学的水平还不算低,听来的也写上去,可以使浅者稍深而陋者略文;外国的材料自然也不会丢弃不要,洋为中用,以我为主而已。自然,还是兴趣加宣传,卑之无甚高论。户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希望这本书的作者有什么真知灼见的学术性水平,是要失望的。这里先交底,招呼打在前头,亦避免嫌笑之一法也。

     既然是宣传,那末,在知识性上如有错误,就不能要求宽大而理应从严了。庄子曰:“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这位庄周老先生,在大旨上虽然主张清静无为,但在细节上却是个分工派。烧火的和做菜的都要严格区分,繁琐得很,这颇有背于他的清静无为的总纲领。因为他生活的战国的环境,是个分工已经发展的时代,老先生随便怎么自以为超脱,终于还是不能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过这句话很出名,甚至衍为成语。可见话本身还是有道理。我不幸而违背了庄老夫子这个教导,越俎代庖,满瓶不动半瓶摇,大约受点惩罚总是难免的。这惩罚就是,在科学知识上要出点洋相。尚希养蜂界和其他方面的专家、学者、从业人员以及广大读者,不吝教正,是所至望焉。

一九七九年国庆节

一九八二年四月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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