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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王国见闻 > 我怎样养起蜜蜂来的_连载

已有 528 次阅读2013-9-16 15:52 | 连载

我怎样养起蜜蜂来的

我在上海市区住宅的阳台上养蜜蜂,已经有七八年的历史了。我怎么会养蜜蜂,又怎么会把它们养在市区住宅的阳台上,说来就话长了。

那是若干年前的事了,我在上海市郊区某人民公社深入、生活,住在公社中学的一间空房子里。那时我的体力还可以,能参加一些较轻的农业劳动。虽然在烈日下面,晒一整天,手脚又不停,也是相当疲劳的,但总算还是撑下来了。劳动期间,就在社员家里吃三顿,晚上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公社睡觉。

说来也巧,正好公社所在地的镇边上,来了一个流动蜂场,规模不大,约莫有四五十箱蜂吧!养蜂员就在马路边上临时搭了个小帐篷住下。我平时走过,也看到的,却没有怎么注意它,这次晚上经过时,一件偶然的小事,却把我吸引入了蜜蜂生活这样一个对我来说是全部崭新的天地。

农村的晚上,是颇为安静的。特别是,月亮尚未升起的时候,连光亮都不大容易看到。只在远处天边有一大片淡淡的光辉,那是上海市区的辉煌灯火在天上的投影。这淡淡光辉使人们联想起的辉煌灯火,成了农村的似老僧入定的晚闻气氛的一种若有若无的影子。周遭是暗黑的、静悄悄的,虫鸣声虽然此唱彼和,然而却压不住寂静,反倒是陪伴了、衬托了寂静,这大约就是所谓“鸟鸣山更幽”吧!我走的时候,只有手电筒的微弱的光线陪伴着我。这一切,愈加使我有一种安静到冷清程度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我仿佛听到路边有什么大动物的轻微呼气的声音,这使我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在农村住了几年,各种虫声都听惯了,甚至还向农家小孩学会了循着声音捕捉某些鸣虫的本领,但这种轻微的呼气声,对我来说,却是较为陌生的。虽然理智告诉我,近郊不可能有什么猛兽,但一个人在农村夜间走路时,不知怎么会本能地产生一种特殊的警惕性。我立即停下脚步,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很好找,就是公路两旁成排放着的若干蜂箱里发出的声音。走近蜂箱,我看到,接近箱底处的门全部敞开着,门口排列着成百只的蜜蜂,都是头朝着蜂箱内面,尾巴朝外,一股劲儿地扑闪着翅膀搧风。我蹲下身来,用手电筒朝蜂箱里面照进去,只见箱门内的底板上,也是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蜜蜂,也在搧风。一只蜂箱是这样,依次看去,其他蜂箱,莫不如此!聚蚊成雷,我听到的那好似什么大动物呼气的声音,其实正是这许多蜂箱中蜜蜂的搧风声汇聚而成的。

弄清声音的来源,我的神经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了。看看手表,已是近九点,近处农舍里的灯光只有一星半点,社员们大约都已入睡了吧!如果不是这个意外耽搁,我自己恐怕也已上床了。蜜蜂们还在忙碌些什么呢?它们难道没有夜间休息或睡眠的习惯吗?那时候,我对蜜蜂的知识如果不是等于零的话,至少是接近于零。好奇心使我想寻求一个解答。于是信步朝着那个透出了一丝光亮的路边的小帐篷走过去。

走到帐篷门口,倒犹豫了。素不相识,这么晚,闯进去当个不速之客,似乎有些莽撞。正犹豫间,主人大约是听到了我走路和停下的声音,却走将出来了,这一来,正好,我就搭讪着走进了帐篷。

这帐篷里的主人,自然是一位养蜂员了。言谈间,我听得出,他的文化水平不甚高,不过,对于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知识却是绰绰有余了。我终于弄清楚了,蜜蜂夜间搧风是为了酿蜜,并且,在丰收的季节,常是通夜不息的。这位养蜂员很健谈,还告诉了我不少关于蜜蜂的事情,这不但使我这个晚上留连忘返,并且使我继续有兴趣在他那个帐篷里一面拍蚊子、一面聊天,这样度过了好几个晚上。

他的谈话,我不能全信,有许多说法在我以为是超出了科学的范围,另有许多说法很有趣,但我却无法判断其准确程度。人生识字糊涂始,我的接受关于蜜蜂的知识,也就是这样以糊涂始了。比如说,他讲,一群蜂中,只有一个蜂王,所有的蜜蜂都崇拜蜂王。没有蜂王,一群蜂就要完蛋;蜜蜂是终生不睡觉的,最多打一个盹;蜂王浆医治伤口,灵效如神,再大的伤口,当场止血,第二天就能长好,养蜂人大都长寿,老养蜂的人什么病也不生,包括感冒,所以活到一百岁的养蜂人很常见;等等。这一切,对于我这个从未接触过蜜蜂的人来说,听上去都有一种神奇的迷人色彩。然而,这是个很老实诚恳的劳动者,我只以为他有一种职业的自豪感,加上文化水平的局限,恐怕把传说同事实混杂在一起了,却不认为他的谈话中有任何不诚实的东西。

这位流动蜂场的养蜂员,是我在养蜂上的第一个启蒙老师,他所说的若干近于神话的关于蜜蜂的故事,限于篇幅,我不能一一转述了。但是,自此以后,我的想弄一群蜂养一养的愿望,却与日俱增。

这愿望,却搁置了一两年,因为耍弄到一群蜂也不是件容易事。后来,我住在一个大队里时,听到大队干部谈起,有一家社员业余养了几群蜂,连忙加以打听,第二天晚上,我就请一位熟识的干部带我去上门拜访了。

这是一家贫农翻身户,经济生活上比较宽裕,并不依靠养蜂的收入。养蜂者是当家人,三十来岁,问其养蜂经历,颇带偶然性。有一次,收工回家,看到有一群小孩围着一棵大树看热闹,走近时,发现树上有一个由蜜蜂们结成的蜂团。他稍听别人讲过一些关于蜜蜂的知识,懂得如果将这个蜂团收回去时,能养得家,便脱下上衣,爬上树去,把蜂团抖进衣服,包回家了。回去后,蜜蜂无处可放,便临时找了个纸箱子,前面开个小洞,将蜂团抖进去。纸箱子不能经风雨,只好放在他卧室里近窗口的一张桌子上,开出的洞口对着窗外。这群蜜蜂也就这样住下了,并且在纸箱子里造了脾——蜜蜂们自己建造的“房间”。以后,他就寻师访友,讨教养蜂的诀窍,学做蜂箱——一个人要是存心想学点什么,总是能学得会的。终于,这群住在纸房子里的蜜蜂,搬进正式的木制蜂箱了,一群发展成了好几群。待到我去拜访他的时候,他已养了三四年蜂,养三个强群,在外还有一两个小群,用一圈矮篱笆,圈在屋边自留地的一角。其上还搭了一个矮棚棚,用树干、树枝搭成,上面爬满了丝瓜、扁豆之类的攀藤、作物,既用之为蜂箱遮荫,又充分利用了土地。换句话说,这几箱蜂等于是一点空地都没有占,因为放蜂箱占去的土地,其上又以棚架的方式充分利用了。农民对土地的利用率,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他告诉我,一年也能净收两百来斤蜂蜜。所谓净收也者,就是扣除早春喂蜂用去的蜜以及一切成本;他并且说,家里已经几年不买白糖了。

不占一点空地,一年净收两百斤蜜。就是在上海郊区,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至于一个小小的蜂团,又能发展成为三大箱蜜蜂,这就更使我神往了。我虽然不是小孩子,但在谈话的一刹那间,却也天真地希望自己也能有他那样的好运道,什么时候也碰到那样一个挂在树上的蜂团,如法炮制一番。但随即就想起了《守株待兔》的寓言,对自己偶尔出现的童心哑然失笑了。

不过,我的渴于得到一群蜂的愿望,终于由这位社员的帮助而满足了。这年冬天,我拆了两只旧木箱,索性请他代做了一只蜂箱;次年油菜花期结束后,他果然送给我一个三框蜂的小群。自然,我不能白收他一群蜂,而他又不肯卖蜂,只得找一个适当机会,回送给他以一份相应的礼物。

这里简略说明一下,在蜂箱里,蜜蜂们是在一只只名叫巢框的长方形木框子里构造它们的蜡制蜂巢的,已经构造好蜡制蜂巢的木框,叫做巢脾。蜜蜂们就在巢脾上储蜜、储花粉、抚育后代。蜂箱、巢脾的大小有一定规格,一张标准的巢脾,两边爬满蜜蜂,大致是两千五百只左右,称做一框蜂。三框足蜂,就有七千五百只以上工蜂,另外还有一只产卵母蜂,就是通常所说的蜂王。这样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蜜蜂集体。说它是小群,这是相对而言的,他送给我的是意大利蜂,大群应该有五六万只以上;所以七八千公民的蜂群,自然只能称之为小群了。

且说这群蜂是晚上取回来的。我把它放在阳台上,座北朝南,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晨五点钟,天才蒙蒙亮,我就起来蹲在蜂箱旁边静心观察。嗨,可热闹了。

先是,有几只蜜蜂从蜂箱门口飞出,一翅就向外冲。我从不久前为养蜂而作准备时所读的书中知道,这是为探寻蜜源而最早出巢的侦察蜂。但是,无例外地,它们每一只,一冲出蜂箱后,立即就折回来了,围着蜂箱飞绕了好一阵子以后,才重新飞出去,有几只围着蜂箱绕得特别仔细,差不多箱子的每一只角都要反复飞绕一阵子。我从书上看到过,蜂群搬到一个新地方,蜜蜂们就要作认巢飞行以辨识家园,猜想这就是所谓认巢飞行了。至于开头的一翅冲出去,我揣摩下来,可能开始时它还不知道箱子已经搬了家,还当是在老地方,总以为出箱后飞的还是走熟了的老路,所以就一翅往外冲了,待到冲出去后,发现周围环境完全变了样,这才警觉起来,重新飞回来作认巢飞行了。

蜜蜂们的这辨识环境之认巢飞行,确是十分认真严肃的。刚才我说过,蜂箱的每一只角都飞绕到了,这说法还嫌太简单,最标准的飞法是:每将一只箱角飞绕完毕后,就飞回到巢门口看一看,然后再飞绕另一箱角,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将每一只箱角全部飞绕完毕,再重新飞回巢门口。然后再由巢门口出发,围着整个箱子飞绕一两圈,有时是三五圈,然后逐渐围着蜂箱,由小及大、由近及远地兜圈子,再然后,圈子逐渐大到超出阳台范围,于是,继续围着阳台兜圈子,凡阳台上的一切类似箱角之处,即凸出的地方,也总要专门飞绕一下,这样又兜了好一会儿以后,这才渐兜渐远而去。在进行所有这一切兜圈子认巢的活动时,全是飞着的,并没有停下片刻,而且,头部的方位始终是朝着蜂箱的。我说这是最标准的认巢飞行的方法,是因为,凡认巢飞行活动进行得比较仔细的,都是这个样子飞法的;但也有比较马虎的,在箱门前稍稍飞绕了几下之后,也就走了。龙生九子,各各不同。莫非蜜蜂的性格也有细致和粗疏之别乎!这时候,我最担心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蜜蜂们从屋宇稀疏的农村,一下子搬到了鳞次栉比的城市,就这样兜兜绕绕一番,能保证它们就此认识新居吗?小孩子还有迷路的时候呢!再一件事更为重要,它们能否在高楼大厦的空隙中,找到花树,并且采回花蜜花粉呢?这关系到它们在上海市区能否站得住脚,换言之,也就是我能否真正把这群蜂养得下去的问题。不过,只在半个多小时以后,两个担心都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这段时间内,陆续有三五十只蜜蜂飞出去,并且,在最早的侦察蜂飞出去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已经开始有蜜蜂飞回来,以后,回来的蜜蜂就逐渐增多。有的腹部比较膨大些,我假定它们是采得了花蜜的,后来,实践证实我的假定大体上是正确的,因为巢中的存蜜逐渐增多起来。有的,两只后脚上各带着一团米粒大小的花粉团,蓝色、黄色,或其他颜色。这花粉团使我惊讶不止,扁圆形,或者说,是流线型的,大约是适应于在飞行时减少空气的阻力,表面平整而光滑,似乎是用刀切削过一样。它是怎么装上后脚的?又为什么能制作得如此圆整?要知道,蜜蜂的外形和苍蝇差不多少,它是既没有手,而在我们一般人的想象中,也是不可能使用工具的。

在这批采到了花蜜或花粉的蜜蜂进巢后的一两分钟或两三分钟内,常会有一批蜜蜂从巢口涌出来,也是作完认巢飞行而去。我猜想,这是侦察蜂采到蜜粉后,回家报信,其他蜜蜂被动员出来了。如何报信的,当时我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到我开始观察以后的一小时许,即六点多一些,蜜蜂们的进出已经相当频繁了。差不多每一分钟都有十来只蜂,同时进出。所采的花粉,几乎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全有,七彩缤纷,看得我把洗脸、漱口全忘掉了。

看来,这群蜜蜂在我家里安居乐业了。

蜂群在我的阳台上发展得很顺利,似乎经常能采到蜜粉。到七月份,已经发展到五足框蜂了。一箱蜂十框,看来,正在向满箱前进。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它却遭到了一场浩劫。初夏,有几位青年工人来给我们这幢房子的小花园喷洒治虫药水,一直喷到我的三楼阳台上了。

我在房间里,听到了因为这几位青年工人到处将药水非其地而喷之所引起的吵骂声,突然想起,蜜蜂是经不起打药水的,赶紧推窗一看,啊呀!不得了了,满地都是死蜜蜂,还有一些半死的在地上翻飞、打滚,我吃惊得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正慌乱中,从阳台上往下看那几位祸首,只见他们推着一部打药水的车子,正在说说笑笑,扬长而去。抢救蜜蜂要紧,也就顾不上找那几位“祸首”了。

我想努力挽救自己的蜂群,但是,脑子就象塞住了一样,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只得打了一盆又一盆水,漫无目的地一次又一次洗我的蜂箱,等到蜂箱洗得象淋过阵雨般湿透湿透以后,箱里的蜜蜂也死得差不多了。开箱看蜂时,只剩下三两百只灰白色的幼蜂,簇拥着母蜂,在箱角缩成一团。于是,没精打采地打扫和洗刷阳台,死蜂和半死的蜂扫掉两斤以上。

自然,那时候如果我能多一些养蜂的知识,损失是不会如此惨重的。药水喷不进蜂箱内部,只喷在箱门上,而一切由箱门进出的蜜蜂都因此而中毒。所以,急救之法应该是,立即关闭箱门,并且用碱水揩拭箱门前的一切部分。一般农药碰到碱水,多半会失效。这样,还没有接触过农药的蜜蜂,就能保全住了。我用清水洗蜂箱,农药虽冲淡而不能失效,反致沾湿归巢的蜜蜂,带进蜂箱,贻害箱内的其他蜜蜂同胞,这其实是助纣为虐的办法。虽然我是出于一片好心。

第二天早上再开箱看蜂时,情况就更惨了。本来,蜜蜂的白色的幼虫都是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巢房里的,现在由于失却了喂饲,饿了,全爬出来了,一爬出和地面成水平的巢房,自然就落在箱底,落成了一大片,有些还在蠕动。蜜蜂是由幼虫到蛹再羽化为成蜂的三型变态昆虫,它的白色的幼虫是全靠成蜂喂饲的。我看着这些白色的、蠕动的小生命,心里疼得很,然而爱莫能助,没有成蜂,它们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呢?只得全部扫进垃圾箱,拿着扫帚,我的手直抖。不过,由于天气较热,已经封盖的蛹,虽然失却了蜜蜂的保温,却也还能陆续出房。十来天内,又使蜂箱中的蜜蜂总数增加到一两千只左右。原来,幼虫化蛹时,蜜蜂们就在巢房口封上一层蜡盖,以保护它们,一般称做封盖子,它们羽化后,就咬开蜡盖出房。这封盖,使它们丝毫也受不到农药的影响。

不过,我的蜂群终于是一落千丈了。寒冬一来,由于群势太弱而存蜜又不足,全部冻饿而死了。

第一次养蜂,就这样蜂死箱空了。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此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那位送蜂给我的社员。我觉得很惭愧,不好意思去看他了。八千子弟,丧失殆尽,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乎?

次年夏末,我认识了一位公社养蜂场的负责人,当他知道了我对养蜂的兴趣和失败后,经公社有关方面的同意,慨然按成本价格卖给我一只旧蜂箱和两框蜂,并且表示,愿意帮我作顾问。

这一年,因着顾问的指导,我养蜂的成绩很好,稳步前进,到年底发展成为五框足蜂。

不过这一年的秋天,我还是再碰到了一次失败。这是我自己的画蛇添足造成的。由于去年蜜蜂的冻饿而死,我总结了教训,秋末给它们加喂了几斤糖水。不料,问题就出在这里,喂得太迟了,蜜蜂来不及把它们酿制成熟,寒潮一来,便结团越冬了。整个冬天,蜜蜂们就以这些未成熟的糖水为食,一到早春,纷纷下痢而死,连母蜂也下痢死亡了。全群死净后,我检查巢内,还有大量蜜蜂们去年秋天用蜡盖封好储藏起来的成熟蜜没有动用。原来,蜜蜂们是很会照料自己的,在上海的天气情况下,一个中等群势的蜂群,是有能力储藏起足以过冬的成熟蜜的,拔苗助长,画蛇添足,爱之适以害之。这又是一个教训。

以后还有许多挫折,比如,一种寄生虫,叫做蜂螨的侵蚀,差点一下子整垮了我的几群蜂;又比如,分蜂也曾使我措手不及;等等。

尽说这些使人丧气的失败干什么呢?这里有一个有趣的规律,就我认识的一切养蜂者来说,不管是专业还是业余,细谈起他们的养蜂经历来,莫不经过了大大小小的失败。全军覆没者,亦常有之。这说明了,养蜂这件事,对农民来说,同养鸡、养鸭等等相比,尽管投资较小而收益较大,然而还是不能普及者,是有原因在的。它的技术性比较强,非一蹴能就,需要一点韧性和耐心。所以,讲点失败的经历,对于有志于此者,或者是不无益处的。

不过,在养蜂两年之后,这点失败,已经难不倒我了。因为我已阅读了大量的书籍,结交了许多专业和业余的养蜂者,因而不但能知道教训在哪里,同时也不愁没有蜜蜂的来源了。次年春天,一个热心的朋友,市郊杜行公社的业余养蜂爱好者杨克勤同志,慨然送给我一个八框意蜂群。我又养起蜂来了。

春天的蜂群,发展极快,再加上一些热心朋友的帮助,到了夏初,已经成为三个大群。这年冬青花期,三群中的存蜜都装得满满的。于是,热心的朋友从郊区用自行车踏来了自己用的摇蜜机,带来了一些必要的用具,采蜜了。

你看过摇蜜吗?自己动手摇蜜,那真是一种特殊的乐趣。将巢脾上附着的蜜蜂去掉,而采收其存蜜,这对初学养蜂者来说,既是跃跃欲试,而又心惊胆战的。这里不详细说了。

摇蜜,是利用离心力,使巢脾转动而将其中每个小孔中的贮蜜甩出来,故曰摇。第一次摇蜜,我当然只能做下手,他们脱蜂,我摇。一摇之后,满室蜜香,甚至那香味一直浸透了整个一层楼,呼吸之间,都有一种醉人的沁香。

这一次,一共摇了十二斤蜜。平均每箱四斤,产量可谓低矣!但是全家欢欣鼓舞,因为是自己劳动所得;我则扬眉吐气,因为多次失败,早已成为全家嘲笑的对象。我爱人早已断定,养蜂是全家的灾难,因为应该添制衣服的钱,都被我花在养蜂上了。现在这十二斤蜜,虽不抵所费之什一,总是证明了工夫和财力并未白白浪费掉,有志者事竟成。

以后,我的养蜂就渐入佳境了。虽然还碰到不少难关,然而总是能“从头越”的。不过,严格地说起来,有一重难关,不是越过去的,而是绕过去的。这就是每年枇杷开花给我的蜂群造成的危机。

上海市区的庭园里或公园里,常有几棵枇杷树,这是许多人都看到的,至于枇杷在何时开花,只怕许多人都是回答不出的。

拿我自己来说,枇杷在何时成熟,我历来是知道的。五月端阳,正是枇杷上市,洞庭东山的白沙枇杷或是大红袍,脍炙人口。那末,枇杷在何时开花呢?我以前确乎没有注意过。有伤春悲秋之感的诗人们,例如女诗人林黛玉,一定十分注意花开花落,否则她决不会写出那篇有名的《葬花词》。不过据我现在的考证,林黛玉决不可能葬过枇杷花,因为自我养蜂以后,已经知道,上海的枇杷,是十一月中旬以后才开花,其他地方,据书本记载,也在十一、二月之间,《葬花词》写在暮春天气,显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况且以林妹妹的身子之单薄,此时正需围炉取暖,只怕是未必能顾得上枇杷花的命运了。

上海市区的枇杷,大致于十一月中旬初花,延续到十二月,以后由于天气变化不定,或于十二月内停花,或能断断续续一直开到次年二三月份,随各年份之气候不同而异。一种植物的花期,会断断续续地拖三四个月,这或许是因为上海庭园,大小不一,朝南朝北各异,光照、温度差异颇大,小气候极不相同所致。不知其他地方的枇杷树,也有此现象否?

枇杷花流蜜颇佳,产粉也丰富,但却给我的蜂群造成了危机。为什么?

原来,我那时养的是意大利蜂。世界上的家养蜜蜂,共分两大品系,一种是西方蜜蜂,一种是东方蜜蜂。意大利蜂自然是西方蜜蜂中的一个品种了。它在国际上是个很有名的蜂种。但是,它的原产地意大利亚平宁半岛,气候比较温和,所以养成了它们冬天较难服侍的性格。冬天而有蜜源,繁殖不停,就更加糟糕。往往我在秋末的八框强群,一冬繁殖下来,张公养鸟,越养越小,到了春天,只剩下半框不到。这就是说,养了一冬,减少十六分之十五,剩下十六分之一。

于是我注意观察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西方蜂种有个大体上的共同规律,一到摄氏十四度,就出巢活动。蜜蜂这小东西实在是太勤劳了。它一出巢,不仅是飞着玩玩而已,还要寻找蜜粉,正好枇杷开花,于是侦察蜂回巢报信,纷纷外出采集,采进了蜜粉,自然是育虫繁殖不停。

但这种冬天阳台上的春意盎然,只不过是太阳照在蜂箱上造成的假象。假象并不等于事物的本质。实际上,外间荫处的温度还不过是三五度。可惜蜜蜂不懂得逻辑思维,只把自己感觉到的现象或形象当做事物的本质,就这么出去了。这就上了大当。我刚才说过,意蜂在摄氏十四度出巢活动,这叫做临界温度,低于这个温度怎么办呢?在箱内好办,它们依靠集体,可以相互取暖,造成不低于十四度的小环境。一出巢,成了单个的蜜蜂,时间短些还不要紧,低于十四度的时间一长,它们就逐步冻僵了。

这倒不是我危言耸听,而是亲眼所睹,因为前一年蜜蜂损失太大,第二年冬天,我就选择了一棵离蜂箱最近的枇杷树进行观察。果然,下午,太阳离树时,就有一些蜜蜂,附着在花上,一动也不动了。我小心翼翼地取下它们,放在一个火柴盒内,置怀中捂暖之。其中有一些,再也不能还阳了,有的则能重新飞起,我并且看到有一两只飞进了蜂箱。另外,还有带着蜜粉,冻死在箱门口的。我同样采取捂暖法,也有活了重新进箱的。当然,这只是几个例子,枇杷花树在市区的庭园中极为分散,我既不能敲开许多不熟识的人家的大门,进行调查以取得数据,当然也就不能认为我的观察是十分科学的了。反正印象加推理,估计每天冻僵的总不在少数。

另一方面,由于冬天夜间气温常达零度以下,而蜜蜂的育虫区,却需要保持摄氏三十四度至三十五度的恒温,这温度要靠蜜蜂们的密集来产生,所以老蜂们颇为劳累,而所能维持的抚育圈却又颇小,育不出多少后代来。

死之者众,而生之者寡,欲求其群势不下降,其可得乎?

这个矛盾,最后终于被我绕过去了。后来,每到秋末,我就把蜂群寄放到郊区去。郊区无枇杷树,自然就太平了。蜜蜂们停卵结团越冬,反倒保存了实力。

但我对枇杷花蜜,还颇有些兴趣。苏北一位公社蜂场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那里,有这样一个民间土方,枇杷花蜜,可以治支气管炎,一冬服用枇杷花蜜,可以一冬不发作。于是,我想,附近一些庭园中枇杷花树的总和,大约总能相当于一个小小的果园的。能不能收它一二十斤枇杷蜜,给患有支气管炎的朋友们,试一试其药用效果呢?但是,我的意蜂实在太不争气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哪里能收到枇杷蜜呢?终于只能望花兴叹了。

前年冬天,因着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委托我为科教片《蜜蜂王国》写个文学本之事,我去到中国农业科学院养蜂研究所住了一段时期,顺便同那里的科研人员谈及此事。所里中蜂研究室的两位负责人,杨冠煌和肖洪良向我介绍,中华蜜蜂,也就是属于东方蜜蜂品系的、我国土生土长的蜂种,采枇杷蜜不伤蜂,不但能采到蜜,并且蜂子照样能繁殖、发展。因为中蜂在摄氏七度以上就能出巢活动,比西方蜂种耐寒,并且飞行比较灵活,极少有冻僵或冻死在花树上的现象。这样,我在前年年底,严格地说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从养蜂所带回一个仅有两框群势的中蜂小群。果然,一冬下来,它们储存了三五斤蜜,也繁殖了后代。去年早春,还余下一框半足蜂,很快就繁殖成大群了。虽然冬天因为群势过小,我没有敢收取枇杷花蜜,但杨、肖二位的说法,却是被初步证实了。

自此以后,我的兴趣已经逐渐转到中华蜜蜂上了。

这是说的兴趣的一方面;另一方面,自打我的养蜂由业余爱好暂时升为正业以来,接触了几乎全国所有的第一流的养蜂专家们,承他们之不弃,给我谈了许多事情。我想从中摘引出三个材料来:

其一是,中国农科院养蜂所蜜蜂保护室负责人范正友同志告诉我的。不久前他访问了罗马尼亚,据他了解,罗马尼亚,以及欧洲的许多国家的养蜂密度是:每平方公里八群蜂。作为对比,我国的养蜂密度是:每平方公里不到半群蜂,就是条件较好的上海郊区,每平方公里也不到六群蜂。但如果考虑到我们国家幅员之广大,那末,今后发展养蜂事业的潜力,是可想而知的。

其二是,一箱蜂的蜂蜜、蜂乳等收入之总和,就其较低的产值来说,大致相当于一亩地的收入。而养一箱蜂的人力和成本,则比种一亩地不知小多少倍了。山区则可以收捕野蜂,几乎可以做到,完全不花成本。

在这个数据后面,我想补充一句,在我国绝大部分地区,都是具备养蜂条件的。而因为养蜂有一定技术性,空白点和准空白点,是在在皆是的。

其三,就是刚才说到的,蜂蜜、蜂蜡、蜂乳等类收入,在已经建立了现代化农业的国家里,其实只不过是小宗收入。大宗的是为农作物授粉的增产收入。而我国,则是必然要走农业现代化的道路的。

这三个材料加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不管是从我国农村生活的现状出发,也不管是从我国农业发展的方向出发,谈论蜜蜂问题,虽然是有趣的,却未必能判断为玩物丧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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